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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承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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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承諾

◎為什麽……要抓她?◎

“長公子?”她試探地又喚了一聲,輕輕撩開被子,膝行到他身旁,用手指頭在他胳膊上戳了戳。

仍然沒有反應,長公子仿佛變成了一尊寬肩窄腰的雕塑。

床榻斜對角便是梳妝臺,琉璃燈微弱地發著光,邊緣融進黑暗,仿佛是拼接在夜色中的一塊璀璨寶石,美不勝收。

它旁邊還亮著一碟燭油,兩處光源將臥房映照出些許亮度,楚萸好奇地伸長脖子,試圖察言觀色,然而長公子的面容恰好隱匿在燭光的陰影裏,根本辨不出情緒,只看得見側顏如刀削,將黑暗切出一截鋒利的輪廓。

楚萸也不傻,她猜到長公子心情欠佳,每次他闖入她房間,大體都是這個原因。

莫非他還在生自己的氣?

她想湊得更近一些,卻忽略了古代床很窄這件事,一不小心膝蓋踏空,驚呼一聲,整個人在床邊搖搖欲墜地撲騰。

眼見著她就要以頭搶地,活雕塑總算動了,一只有力的胳膊像拎小雞仔一樣,提拎住她後頸處的衣料,猛地往後一掀,將她重新扔進床榻裏側,後背還在墻壁上硌了一下。

然而她來不及顧慮這些,方才匆匆一瞥中,她發現長公子手中正握著一只竹簡,竹片上布滿斑駁印痕,與她在房中偷偷練字用的竹簡十分酷似。

她心下一驚,連忙又撲騰過去,想看看那是不是自己的,剛爬到床邊,就與他驟然偏過來的視線對了個正著。

楚萸縮起脖子,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。

只見他高高舉起手中竹簡,眸光在一團昏暗中顯得綠幽幽的,楚萸倒抽一口冷氣,心想,完了。

“這就是你這些天練字的成果嗎?”他緩緩開了口,聲音裏壓抑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,既像是不悅,又像是譏謔,但好像沒了憤怒。

楚萸連忙伸長胳膊去搶,臉上爬滿了紅暈。

他是不是已經展開看過了?一想到這兒,她越發面紅耳熱,不顧一切似的想將竹簡搶到手。

她雙手攀上他高高豎起的雙臂,努力去夠,焦急之下胸口一跳一跳的,他斜睨了兩眼,冷哼一聲,倏地收回手臂,她被他的怪力帶動著向一側歪倒,不偏不倚地栽進了他懷裏。

她掙紮著試圖從他的大腿上爬起來,笨拙又焦急的樣子看著十分可愛,宛如跌入陷阱的小貓,蹭得他渾身燥熱,為了避免擦槍走火,他以一只手臂摁住了她的掙紮,將竹簡在她眼前嘩啦抖開。

楚萸渾身一僵,羞赧地捂住眼睛,不敢去看。

這只竹簡上,用秦篆寫滿了四個字,且只有那四個字。

山有扶蘇。

她本來也才學習幾天,認識不過幾十來字,在他書房時她裝模做樣認真臨摹《商君書》,但回到自己的小天地,她便戀愛腦上頭,放肆地練起他的名字。

而如今,這份罪證,竟然就在當事人手中,偏偏他還執拗地要展示給她看。

簡直不要太社死——

楚萸死死捂住臉,像煎鍋裏的魚一樣在他大腿上蠕動。

“你的字,太醜了。”半晌,他才吐出這句話,楚萸將指頭錯開一條縫,偷偷窺看他的表情。

好像,沒有生氣?

甚至,還有一絲絲……竊喜?

嗯?

“把我的名字,寫得也好醜。我三歲時的字,都比你好看許多。”某人抖了抖竹簡,哼著鼻子批評道。

楚萸慢慢挪開雙手,露出白生生的一張小臉,她眨了眨眼睛,發現長公子的嘴角是輕輕勾著的,眸光竟顯露出幾分溫柔。

她立刻支棱了起來,趁他不註意,一把奪過竹簡,抱在懷裏護著。

敢情他是今夜睡不著,摸進她房間裏,來批判她字寫得難看嗎?

楚萸氣鼓鼓地瞪起眼睛,剛想為自己醜醜的字辯駁幾句,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話,忍不住詫異問道:“長公子,您三歲……就去讀書了?”

“嗯。”扶蘇敷衍地回應道,目光有一瞬間的飄遠。

這、這不是虐待兒童嗎?楚萸在心裏暗暗吐槽,但隱隱地,又泛起一絲心疼。

都說他早熟,這其中又有多少不得已呢?若是誰敢拉著她三歲的寶寶去讀書,她絕對要跟那人拼命……

扶蘇從短暫的思緒飄散中恢覆過來,垂眸看向她仰在他懷中的臉。

他看見她目光若水,汩汩流淌,他在她清澈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,一時間竟錯覺住在她瞳孔深處的那個,才是真正的自己。

或者說,他希望那個幻影是自己,這樣他便可以永遠在她心底存有一個不可磨滅的位置。

近來不知怎麽的,他總是缺乏安全感。這種感覺並不陌生,阿母去世的頭幾個月,他無時無刻不在感受,它們如影隨形,滲入他的骨縫,在每個淒冷的夜晚,釋放著森然寒意,令他五臟六腑都結了冰,蜷縮起身子亦無法抵擋。

後來隨著他去雍城,這種感覺淡化了,但真正終結它的,是羋瑤。

在那個雨聲纏綿的夜晚,不是他救她於危難,真正被拯救的,其實是他。當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劃過她桃子一樣的皮膚時,他就已經淪陷了。

後來彎彎繞繞,她總算來到了他身邊,她的氣息化解了他的孤獨與寒冷,可最近那份久違的不安再度活躍起來。

他時常感覺她雖然近在身邊,卻又好似遠在天邊,就像滑過指間的沙,握也握不住,終有一天會流走。

也許是因為阿母忌日臨近,他心緒波動較大造成的錯覺吧,他這樣安慰自己。

明日便是阿母的忌日,他難以入眠,偏偏白天還撞見了那一幕,心裏更是憋著一股氣,輾轉反側,最後決定解鈴還須系鈴人,誰燃的火,就得讓誰來熄。

於是他理直氣壯闖進了她房間。這丫頭總也不記得鎖門,在枕頭上睡得香甜,仿若對自己惹下了多大的禍端渾然不覺,讓他更加來氣。

然後他就瞟見了那盞琉璃燈,白天的種種再度浮現眼前,他第一次意識到,自己的嫉妒心居然如此之強,恨不得揚手將燈盞摔得粉碎,順帶著將她從美夢中拖出來。

此刻出現在她夢中的,會是誰?

是那個楚國人,還是自己?亦或是某個他尚未知曉的存在?

他越想胸口越悶,忽然瞥見燈盞裏側散著幾只書簡。

莫非是寫給那人的情書?他腦袋騰地一熱,耳膜呼呼響,帶著人贓俱獲的心理,踱過去挨個抖開,前幾只都空空如也,只有最後那只——

寫滿了他的名字。

一股奇怪的酥麻感,從腳底攀爬到頸椎,最後匯入大腦,令他腦殼都跟著發酥。

他盯著那些歪歪扭扭、醜得千奇百怪的字體,簡直都快不認識“扶蘇”這兩個字了,握著竹簡的手微微發抖,一時間積在胸中的所有憤懣,奇跡般地煙消雲散。

他想,他不在意她的過去了。

只要她未來屬於他,且只屬於他,他便既往不咎。

眼神肉眼可見地繾綣下來,楚萸也註意到了這份變化,她又戳了戳他的胸口,烏潤的眼睛像一灘春水,柔柔地落在他冰寒的面孔上,一點點融化掉那層霜雪。

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纏良久,他忽然感到一陣幹渴,喉結微微滑動。

也許她真的是他的軟肋,她的一個小動作,一個不經意的眼神,都能牽動他的心緒,讓他時不時就生出原始的沖動。

他無法想象自己會對第二個女人產生這樣的感覺,他現在腦子裏只有她,也許,永遠也都只有她。

正當他想做點什麽,來懲罰她下午的不安分時,她忽然抓過他的一只手,拽到臉頰旁,沖他調皮似的眨了眨睫毛,見他沒有制止,便大膽地捋開他的手掌,伸出自己的食指,煞有介事地在唇邊吹了口氣,就像是蘸了墨水,而後在他掌心不輕不重地寫下了一個“樂”字。

這是她學會的第一個字,相對簡單,她一筆一劃地認真寫著,扶蘇懷著詫異安靜地盯著她看,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

最後一只筆畫落地,她嘿嘿一笑,將他寬大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唇,用力吻了一下。

柔嫩的唇瓣綻放在他手心,留下一抹溫熱的濕意,扶蘇猛地怔住。

“這是我家鄉流傳的妙招,心情不好時,只要吞下一個‘樂’字,便會時來運轉,接下來好幾天,都有福星高照。”她咯咯地笑道,攀上他的手掌,五指緩緩插入他指縫間。

一股熱流順著皮膚貼合處湧遍四肢百骸,扶蘇眸中驟然燃起一團火,他後來居上地用力攥住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,反身將她壓到床榻之上。

這個妙招好不好用他不知道,但他確信有一個方法,確實能疏解掉他的壞情緒。

他尋到她的唇,帶著一種迫切,再度化身為猛獸緊緊撕咬,她被吻得無處可逃,在他的炙熱追逐下,化作了一灘蜜,以各種形態粘稠地流淌在他的軀體上。

一時間室內溫度節節高升,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悶熱,他起伏在她身上,與她十指緊扣。

她溫暖緊致的包裹,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讓他開心,他突然想起了那盞燈,心裏再次升起不悅,動作粗重了些,她低低地像小貓似的叫喚了兩聲,睫毛上滾起淚珠,他心疼,稍稍放緩了節奏,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。

“羋瑤,答應我,不要離開我身邊。”過了許久,他埋在她顫抖不已的脖頸間,低聲喃道,像是在命令,也像是在懇求。

楚萸此刻就像一只被沖上浪尖的小船,理智已經空白了一大半,只等著跌下浪頭的那一瞬間,她恍惚聽見了他的呢喃,抖了抖紅熱的唇,溢出一聲“嗯”,手指難以承受似的在他背肌上抓出鮮艷的痕跡。

扶蘇滿意地勾了勾嘴角,繼續埋唇於她溫熱的頸間。

這裏分明是他的天地,那人憑什麽敢湊得那麽近……他又憤憤了起來,啃咬得越發兇狠,然而楚萸此刻已經顧不得這些了,她宛如一株被熱流灼傷的玫瑰,縠縮著蜷卷起所有的花瓣。

最後他又在她耳邊低語了些什麽,她都沒大聽清,只記得“進宮”、“說與父王”這樣的字眼,而後就精疲力竭地昏睡過去,直到太陽升到最高點,才迷迷糊糊地轉醒。

她不忍直視身上的痕跡,裹著被子下了榻,走到銅鏡前,被自己滿面潮紅的迷亂樣子嚇了一跳。

她趕緊用毛巾沾了水,在臉上冷敷了一會兒,直到紅暈漸漸褪去,才穿好衣服,抱著一套換洗衣物,打算先沐浴再吃飯。

臨走前,她註意到花燈的四個檐角斷了一個,明顯是被大力掰斷的。

誰幹的不言而喻,她心疼地摩挲著那處斷面,心裏哭笑不得。

思考一番後,她拎起花燈,將它小心翼翼擱在櫃裏,以免某人下次再搞什麽破壞。

做完這些,她抱著衣服出了門,踏著一地金光,鬼鬼祟祟地往長公子專屬的浴室裏跑。

這回不需要阿清服侍,她輕車熟路地就把自己刷洗幹凈。整個白天,空氣異常清新,她閑著無事便去蕩了秋千。

她是後來才知道,這只秋千,是長公子親手為王後紮的。

他不知從哪裏得知,王後少女時期最喜歡蕩秋千,便偷偷做了一個,這樣每次王後過來,都能開心地玩上一陣,笑得像個小女孩一樣開心。

楚萸坐在秋千上,開始好奇羋王後的樣子。據說王後當初是帶著目的主動接近秦王的,秦王自然識破了這一點,卻義無反顧非要娶她為妻,甚至不惜與太後和相邦鬧翻。

也許堅持娶自己所愛的女子,不過是他諸多反抗之一,但在相邦牢牢把持朝政的時候,仍然固執不肯妥協,這其中多少也參雜了少年時期的情深意切吧。

那長公子呢,能為她做到如此嗎?

她不敢去想,也不願意去想。她天生就欠缺一些主動性,若她是個有心計的,此刻早就成天吹耳旁風了,雖然長公子未必接納,但至少她努力過了。

可她什麽也沒挑明,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,這種未來不明晰的不確定性,反而帶給了她安全感,她就像是站在懸崖邊與他相愛,隨時隨地都會墜入深淵、粉身碎骨,可她不在乎。

今朝有酒今朝醉,更像是這樣的心態。

她其實隱隱明白,身為秦王長子的他,沒有那麽多的自主權。

如果答案被挑明了擺在她眼前,她會接受嗎?

她不知道,也不願意知道。她像鴕鳥一樣,把頭埋進這份自欺欺人的不確定性中,享受著虛幻的歡愉。

晚上,長公子沒有回來,長生也沒有,這幾乎是頭一遭,阿清也有些慌了,後來她安慰楚萸說今日是王後的忌日,興許他在宮裏住下了也未可知。

她沒說的是,以往這種情況公子都會讓人捎信兒回來,今日卻毫無消息傳回,不得不讓人憂心是不是出了變故。

楚萸也一直惴惴不安,卸了耳珰卻久久沒有上床,她抱著膝蓋坐在床邊發呆,忽聽院內一陣騷動,急忙披上衣服,推門查看。

剛剛探出個腦袋,一個小丫鬟就把她扯進了旁邊的樹林中。

“公主,你、你趕緊跑吧,那些人是廷尉府奉秦王之命來抓你的——”

楚萸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,原地眩暈了片刻,指尖死死掐進門框,才沒讓自己癱軟在地。

為什麽……要抓她?

深深的恐懼如海水將她包裹,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孤立無援感。

“秦王”兩個字猶如一柄利刃,帶著可怖的威懾,狠狠劈入她的天靈蓋,令她前所未有地畏懼。

她到底,做錯了什麽,以至於廷尉府興師動眾地來抓人?

她實在想不明白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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